第七天:草木彌生

 

  後來,伏黑惠花了很長一段時間搞懂這個聊天室的運作,越是了解就越是怵目驚心。

  這個群裡的所有人全都是被初詛咒的普通人,他們看不見咒靈,不明白自己被甚麼給詛咒,只知道自己生命在慢慢倒數——他們甚至不知道自己會怎麼死去,該怎麼死去,為甚麼死去。

  憑甚麼去死。

 

惠:我叫惠,現在剩下七天。

立花:啊——我以前很喜歡的人也叫「惠」喔。

彌生:真巧!不過惠是女生用的名字吧?立花醬喜歡的惠是甚麼樣子的女孩子呢?

立花:唔,是個很溫柔的人喔。既然也叫惠,相信惠也是個溫柔的人。

惠:……不好意思,我是男生。

 

  他是個溫柔的人嗎?他並不這麼覺得。他覺得自己自私極了,只看見自己想看見的世界,對人冷淡又陌生,不輕易讓人闖進自己的世界。當然,除了五條悟也沒有誰願意闖進他的世界,他如此無趣。

  他不是個溫柔的人。「溫柔」這個詞並不能用於形容他。

 

彌生:抱歉!!!我太興奮了哈哈哈。

惠:為甚麼興奮?

彌生:因為我快死了啊。

惠:……?

彌生:我一直都很不想活下去喔。這個世界對我太殘忍了,一點也不好,你聽過習得無助嗎?是一個心理學名詞,可以解釋成「經過學習後得來的無助感」,是一種被動的動物消極行為,多是被動因子,尤其只對失敗而非成功的反應。我唯一從世界學會的就是痛苦,無止境的痛苦。我不愛它,它也不愛我。我早就很想死了,只是一直沒有一個機會,我明白死魔事件對他人來說應該都是不太好的災難,只有對我,只對我,是一種救贖。

惠:為甚麼這麼說?

彌生:我不介意對每個新來的人都說一次——我正在被霸凌且一直持續著,但我的家人將此歸咎於我自身無法融入他人,也就是說,一切都是我的問題。我打不過她們,越是掙扎,身上的傷口就越多,越痛。沒有人在乎我。我為甚麼還要在乎別人?

彌生:抱歉哈哈哈,我太激動了,希望不要嚇到你。我明白死魔事件對你而言肯定是不好的,你應該也有不想失去的人事物吧?如果有的話無法面對死亡是很正常的事情。只是因為我沒有而已。我沒有否定你們的意思。事實上如果可以的話,我希望死魔事件只發生在我身上。

立花:嗯……一直沒有問彌生,彌生,你會希望死魔事件發生在傷害你的那群人身上嗎?

彌生:?不會喔。我希望她們活得好好的。或許她們永遠也不會因為傷害過我而難過,但無所謂,我希望所有人都能享受生命的美好。只是因為我感覺不到而已。既然她們覺得活著很快樂,那就好好活著吧。

 

  伏黑惠看著彌生的話語,忽然覺得堅硬的胸口的某一處軟軟的塌陷下去,他不明白,不明白為甚麼彌生想死,不明白「習得無助」是甚麼樣的感覺,不明白為甚麼即使如此彌生依舊願意祝福那群傷害她的人「好好活著」。

  他不明白的事情太多了。他只知道自己迫切需要一個出口,把心中失落的情緒展現出來。

  他比彌生幸福得太多了。世界對他固然殘忍,卻至少留下一個五條悟,他還沒有從世界身上學會無助與痛苦,中學時他總能打贏別人,五條悟與津美紀——或許五條悟可以說是他的家人,至少在他看見彌生那句話的時候第一個想到的「家人」是五條悟與津美紀——從來沒有嚴厲地怪罪過他。

  他多幸福。至少世界沒有完全奪走他的一切。

  世界又何其殘忍,讓他看見了世界賜予他人的不幸,奪走他們的時間,讓他們只能慢慢看著時間倒數,倒數,倒數,歸零。

 

惠:你是個善人。

彌生:哈哈哈,我從來沒有這麼想過。我希望我不是善人。

惠:為甚麼?

彌生:這樣「善惡終有報」這句話或許還能多相信一點,如果我是善人最後卻獲得這樣的結局,不覺得很殘忍嗎?那我寧願我們——抱歉了立花醬、惠君——我們都是惡人。這樣或許其他人還能相信一下善惡有報。

彌生:事實上,我到現在也依然不知道甚麼是善,甚麼是惡。有點遺憾,但沒關係,但沒關係。

惠:我以為善惡很絕對。

彌生:肯定不是的,我的【初】剛剛跳了一下,所以只剩下一天了,我想出去看看這個世界。晚點再回覆你們。

立花:嗯,好,彌生路上小心。

彌生:放心啦——到歸零為止是不會死掉的。我試過很多次了。

惠:……

立花:抱歉,彌生嚇到你了嗎?她就是那個個性,但她是個好人。我同意你說的,她是個善人。

惠:謝謝。

立花:東京昨天有小小的地震,如果惠在東京的話要注意一下喔。

惠:謝謝提醒,我在東京沒錯。

立花:真巧!那推薦一下位於新宿「有間」甜點店的草莓蛋糕很好吃,不過限定週三才有,有興趣的話可以參考一下。

惠:謝謝。

 

  伏黑惠想,或許可以買來送給五條悟,他沒有太多猶豫就確定了明天的行程,明天就是週三,祓除完咒靈以後順路……順便繞路,買下草莓蛋糕,等老師回來、等老師回來……

  「我回來了——」

  懶洋洋的嗓音傳來,伏黑惠睜開眼睛,看見五條悟拉下自己的眼罩,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像是期待他說些甚麼。

  伏黑惠當然知道他要說些甚麼,「歡迎回來,五條老師。」

  這樣很好。伏黑惠忽然想起彌生說的「你應該也有不想失去的人事物吧」,當然有。

  深藍色的、宛如大海一般的眼睛裝下了他不想失去的人,不說話的時候伏黑惠凝視五條悟的眼神總是繾綣的。

  有些關係是只要看見對方,就像是在這個世界的流浪終於找到了一個屬於自己可以棲息的地方一樣。五條悟之於伏黑惠大概就是這樣的存在。

  伏黑惠想,那他呢?他也是五條悟一看見他就能夠找到的棲息的地方嗎?但是五條悟這麼厲害,英俊帥氣且強大,彷彿整個世界都是供奉著他的神壇,他還需要在世界上找到棲息的地方嗎?

  「怎麼這樣看我?」五條悟拉下眼罩,看見伏黑惠看著他的眼神,深邃得彷彿在看著所愛的人一樣。五條悟擺擺腦袋,把雜亂無章且不可能的資訊扔出大腦,他勾起笑容,「莫非是談戀愛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胸口處隱約的不適也被五條悟合理地忽略了。

  有些東西,只要你不說,他不知道,就可以當作甚麼也沒發生,甚麼也不存在。

  「天天待在高專裡,怎麼可能談戀愛。」伏黑惠斂下眼神,一如既往地說出吐嘈的話語,五條悟並不是愚笨的人,他想,有些東西五條老師不是不知道,只是不想知道而已。

  「唉,剝奪年輕人的青春可是天理不容的喔——」五條悟輕飄飄地說,手揹在腦後,拎著今天帶過來的餅乾,「喏,今天的伴手禮。」

  伏黑惠接過五條悟帶來的餅乾,看著五條悟輕快地遠離的背影,忽然開口叫了一聲,「五條老師。」

  「怎麼啦?」

  五條悟的眼罩還纏在手上,轉過頭的時候冰藍色的眼睛看著他,眼裡還帶著明顯得幾乎可以說是溫柔的笑意。

  「沒甚麼。」伏黑惠看著五條悟離開,關上門。

 

  這樣就好。

  他想,這樣就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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