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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曾根崎心中

　　從那時之後五條悟就沒回過宿舍，伏黑惠有些擔心，於是跑去找了家入硝子，家入硝子對伏黑惠的到來並不訝異，只是露出有些異樣的表情，把他拉到一旁，展開一場仔仔細細的談話。

　　「你喜歡五條，對吧。」

　　伏黑惠點頭，他內心有一個猜測，基於這個猜測，伏黑惠做出應答。

　　「五條喜不喜歡你我不知道——好吧，其實我甚至不知道那傢伙是不是還有人類的情感。但是你對他而言肯定是特別的，是重要的。」家入硝子把自己的長髮撥到一旁，黑眼圈讓她顯得疲憊。

　　啊啊好想喝酒。

　　「至少以我的立場來看，那傢伙絕對不願意就這樣失去你。無論是以一個最強的咒術師的立場而言，或是以『五條悟』的角度而言。」

　　「所以啊，他現在大概正在四處奔波吧。」

　　正在想辦法拯救這個對他而言極其特別的存在啊。

　　家入硝子看著他，她從來沒有想過一個少年可以對五條悟產生這麼大的影響。或者說，她從來沒有想過世界上原來有人能對五條悟產生這麼大的影響，伏黑惠絕對是例外中的例外。她不知道這樣是好還是壞，一個人類對最強的咒術師的影響力過高總是不好的，相當於有了逆鱗也有了軟肋，但也因為伏黑惠，把五條悟硬生生拉在人類的界限裡，不會輕易地到神明或者惡魔的領域。

　　伏黑惠是這個世界降給五條悟的蜘蛛絲啊。家入硝子想。

　　伏黑惠看著家入硝子，忽然，對方話鋒一轉，「關於『初』的報告出來了。」

　　「怎麼了嗎？」

　　「你給的資訊很有用。」家入硝子讚許地看了伏黑惠一眼。撇除掉伏黑惠對五條悟的影響程度，伏黑惠本身是一個具有無限潛力的孩子，他勇敢、敏銳，且足夠細心，敢於探測，查漏補缺，捕捉咒術師們沒有注意的部份。

　　「『死魔事件』之所以被稱之為『死魔事件』，正是由於初奪走人類生命的行為太像是死神隨機落下鐮刀，而死魔即是死神的意思……到這裡為止我想伏黑你都明白吧。」家入硝子看著伏黑惠點頭。

　　她問，「你知道《曾根崎心中》嗎？」

　　伏黑惠誠實的搖頭。

　　「那是一齣人形淨琉璃，故事的內容是講述一名名叫『德兵衛』的男性與叫做『初』的遊女殉情而死的故事。」

　　心中在日文的由來來自於「 心中立 」，特指男女彼此相愛，為了守護、證明自己的愛情而斷髮、把誓約寫在紙上交換等，最終卻衍生出一同殉情的意思。所以《曾根崎心中》也有《曾根崎情死》的別名。

　　「初？」伏黑惠敏銳地覺察到這個故事的重點，死魔，死神，初，形似遊女的弱小的咒靈……所有的線索連在一起。

　　「——沒錯，阿初就是『初』的雛形，事實上，這曾經是一個真實故事——除去那個真實故事，初又在無數個膾炙人口的傳唱當中確立自己的靈魂，認為自己注定要與德兵衛一起殉情而死——她希望德兵衛永遠年輕力壯，於是挑選了攜帶智慧型手機的人類，她不在意德兵衛是男是女，只要是德兵衛就好。只要死的人夠多，就一定能出現屬於她的那個德兵衛。」

　　「那為甚麼要倒數十天？」伏黑惠問。

　　家入硝子輕聲開口，「因為她不想死。」

　　伏黑惠征愣。

　　對活著的熱愛與對德兵衛的熱愛呈現矛盾的拉鋸，初給了人類十天讓他們猶豫，猶豫生命，猶豫愛情，猶豫所有還能猶豫的東西，看似在給他們留下餘地，實則十天過後卻是一點餘地也不留。

　　伏黑惠想，五條老師曾經說過的「愛是最扭曲的詛咒」，這句話果然沒錯啊。

　　對活著的「愛」與對戀人的「愛」，造就了這個名叫「初」的特級詛咒。

　　「不過奇怪的是，當初德兵衛與初殉情時，其實是聽到了七聲鐘響，所以應該是倒數七天，不知為何卻變成了十日。」

　　「或許是想要給我們更多時間也說不定。」講到這裡，伏黑惠終於忍不住問了出來，「高專是不是……」

　　家入硝子知道伏黑惠想問甚麼，「我很抱歉，但【十日】這個群組本就是咒術師為了安定人心、確認被詛咒人數而創立的群組。我們偶然之間知道伏黑你在群組當中，就立刻通知五條。」

　　至於接下來發生的所有事情，就都不是他們控制得住的了。

　　伏黑惠腦中閃過彌生，閃過立花，甚至閃過暖冬，他問，「那裡面的人……」

　　「我很抱歉。」家入硝子輕聲說，「他們都是真的，受到詛咒的人。」

　　所以已經走了的，就是真的走了的——他們是再也不會回來的，頭也不回地往遠方前進。

　　伏黑惠閉了閉眼睛，復又張開。

　　「我明白了。」

　　人間說的對，縱使他無法習慣任何一個人的離開，也必須明白，無論是彌生也好，立花也好，甚或是暖冬也好。她們只是比他更早地抵達了遠方。

　　家入硝子與伏黑惠又談了一些，目前初的數量正在減少——咒術師（尤其是最強的咒術師：五條悟）功不可沒，民間的相關機構也努力增加人手，以各式各樣的方式降低人群恐慌，或是喜劇，或是報導樂觀新聞，就連網路上的動態都有人時刻監控，心理師的部署尤其密集。當人類不再產生大範圍的恐慌，初帶來的危害就能被減少到最低。這場戰役時久不癒，但勝利或可來到。

　　家入硝子的話只說了一半。

　　而伏黑惠明白家入硝子沒有說的話語是甚麼樣的，伏黑惠明白。勝利或可來到，只是不知道到來時他們是否活著。或者說，伏黑惠是否活著。他們不知道。

　　生命如此脆弱。一個詛咒便可輕飄飄地帶走那麼多人。

　　生命又如此頑強。他們往前直行，披荊斬棘，勝利的曙光還在面前。

　　伏黑惠想，那就好了，至少這不是永遠的，他只不過是不幸的其中一個——他甚至不能說自己不幸，他只是比他們要先抵達。他相信五條悟，相信五條悟能拯救他人。他只是不知道這個「他人」之中是否包含他。

　　但至少在最後，五條悟是知道伏黑惠喜歡著他的。是知道這個世界上曾有一個人只敢怯懦地在聊天室裡說著自己的喜歡的。

　　那願將來，在很久很久以後的將來，五條悟能夠始終如一地記得，世上曾有一個人如此安靜又熱烈地喜歡著他啊。

　　伏黑惠點頭，與家入硝子告別，他轉過身的時候背影在夕陽下拉出斜斜一道影子。明明夕陽是昏黃而溫暖的，伏黑惠的影子卻顯得無比冰涼。

　　未來會是甚麼樣子的，誰也說不清楚。家入硝子看著伏黑惠的背影，不明白自己為甚麼竟然無法想像伏黑惠消失的樣子。更準確地說，她無法想像伏黑惠消失以後五條悟的樣子。那傢伙會瘋掉嗎？或許會，或許不會。他應該比所有人都要更習慣離別。

　　但她又同時明白，伏黑惠對五條悟而言絕對是特殊的。所以她不敢確認，只祈禱一切不會往最壞的路途上邁進。家入硝子忍不住想起《曾根崎心中》的最後一個段落。只願不會發生在他們身上。

　　無論我們相愛或者哀傷，命運與世事皆無法如我們所願。

　　——《曾根崎心中》。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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