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羔羊(下)

 

 

 

  揭開第二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二個活物說,你來。就另有一匹馬出來,是紅的。有權柄給了那騎馬的,可以從地上奪去太平,使人彼此相殺,又有一把大刀賜給他。

 

 

 

  宴會結束後,紅髮的葛瑞絲夫人留下了五條悟與伏黑惠,一掃在人前高雅貴氣的模樣——雖然伏黑惠看出來是裝的,他猜其他人可能也看出來了——葛瑞絲夫人開始大哭,她的僕役們顯然已經習慣夫人並不穩定的情緒,侍女遞給她一條絲巾,她一邊擦著眼淚一邊哭哭啼啼地說。

 

  「戰爭開始以後我夜不能寐,擔心將軍,將軍吩咐我好好休息,我卻總是做夢……夢見屍橫遍野,血流成河。將軍在無底坑上迎接死亡,他們的,他的……嗚嗚嗚我的將軍——」

 

  葛瑞絲夫人真的很喜歡亞巴頓將軍,伏黑惠想,葛瑞絲夫人一邊擦著眼淚一邊繼續如泣如訴,紫羅蘭一般的雙眼哀戚地看著他們,「……管家先生說我太多心了,將軍知道以後還特地請兩位先生過來,說你們是王國裡著名的醫師……我也不想讓將軍在前線打仗時還替我煩惱、我怎麼這麼沒用嗚嗚嗚……所以請兩位替我開一些助眠的藥物吧……我好想念同將軍一塊跳舞的日子,但願戰爭能夠盡快結束,願將軍凱旋歸來……」

 

  看來亞巴頓將軍也很喜歡葛瑞絲夫人……等等,伏黑惠愣了,他們是咒術師而非醫師,要怎麼開藥?

 

  五條悟卻淡定自若的點頭,並向葛瑞絲夫人要了一些器具,葛瑞絲夫人欣喜地將他們留下,居住在二樓的客房裡。並囑咐他們深夜不要輕易出門,伏黑惠看著房間裡偌大一張雙人床,忽然意識到這個副本似乎惡意滿滿。

 

  男人明顯不放在心上,他看著伏黑惠的表情樂了,湊近看著少年,「惠不會還真的覺得我們要躺在這一晚上吧?」

 

  然後拍了拍明明面無表情耳朵尖卻紅透了的伏黑惠,「我不介意的——不過我們還是來個夜間探險吧?」

 

  伏黑惠從雙人床帶給他們的衝擊之中回過神來,意識到他們如今正在副本之中,越是危險的事情就代表距離主線劇情更加接近。他沒再多說,起身與五條悟離開房間,主臥室與其他放置重要物品的地方都在三樓,他們巡視了二樓一圈,用咒力感知三樓,卻發現整座宅邸都沒有咒力流動的痕跡,正是因為太過正常了,才顯得格外異常。

 

  伏黑惠正想說些甚麼,五條悟就拉著他回到房間,將門緊閉,隨之而來的是急促的腳步聲,守門的僕役聲音慌亂。

 

  「將軍、將軍與敵人同歸於盡了!邊陲戰線告急!」

 

  窗外隱隱傳來馬匹的嘶鳴,伏黑惠透過窗戶往下看,一匹紅色的駿馬踏了踏腳下的土地。

 

 

  

  揭開第三印的時候,我聽見第三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黑馬,騎在馬上的手裡拿著天平。我總見在四活物中,似乎有聲音說,一錢銀子買一升麥子,一錢銀子買三升大麥,油和酒不可糟蹋。

 

 

 

  戰爭並不會因為一個人的死去而停下。相反地,亞巴頓將軍的死使敵國更加猖狂,每日都有更多的人死亡,每日都有更多的城鎮淪陷。

 

  隨戰爭而來的還有百年一次的大饑荒,葛瑞絲夫人遣散了大部分的僕役,只剩下忠心耿耿的管家與廚師,她留在城堡裡,將儲藏的食物分發給領地裡的居民,並疏散了絕大部分的平民。五條悟不知道用甚麼方法——總之伏黑惠絕不認為是依靠葛瑞絲夫人給的那些玻璃工具——弄出了薰衣草精油,薰衣草來自宅邸外的花圃,伏黑惠抽空看了眼外面的花圃,原本奼紫嫣紅的地有一小片光禿禿的,也看不到多少紫色了。

 

  葛瑞絲夫人道謝後五條悟又執意留下——畢竟任務還沒結束,伏黑惠至今仍不明白這個副本究竟是怎麼一回事,但他能從葛瑞絲夫人故作堅強的身姿裡看出幾分真切的哀戚,她似乎仍然沉浸在喪夫之痛裡,卻仍然按部就班地打開糧倉、分發食物,在戰爭與飢荒時憑借一己之力為這一片悽慘的世界撒下些許恩典。

 

  好吧,伏黑惠必須承認,這並非故作堅強,而是真的十分堅強。

 

  與一無所知、還在大海撈針的伏黑惠相比,五條悟看起來倒是已經有點眉目,但甚麼也不說,美其名曰「要讓惠成長」,整日整日地在這座日漸空蕩的大宅裡閒晃。

 

  這是伏黑惠待過最漫長的一個副本——上個副本不算,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那間醫院待了多久——算起來已經快要一個月了,所幸在最初進入副本前已經將時間的流速比率調整過,遊戲裡的時間與現實世界的時間並不同步,而且因為有五條悟在的關係,津美紀大概是不會像上次一樣那麼緊張的。

 

  伏黑惠放下心來,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在不知不覺中開始依賴這個男人。當然,這個依賴還並不夠深刻,甚至可能只是期間限定,等離開這個副本,他們頂多就只是在同一個高專裡的遊戲玩家罷了。

 

  關於伏黑惠隱隱約約的依賴,五條悟自然有所自覺,但出於某種難以言明的私心,他並沒有提醒伏黑惠。看冷冷淡淡的小貓對著自己逐漸收起利爪還是很有成就感的。

 

  日子慢慢過去,領土內的人數越來越少,葛瑞絲夫人說,大部分的人都往城內遷徙。

 

  依舊是一個平常的一天,伏黑惠在宅邸裡看著仍未燃起的壁燈,宅邸外的花園在陽光的照射下顯得嬌豔而美麗,城外的戰火並沒有延燒到這座城堡,這裡彷彿與世隔絕,安祥寧靜,沒有咒力,沒有咒靈與怨靈,甚至連殘穢也沒有。像是一座空蕩的死城,沒有人,自然沒有詛咒。

 

  ……沒有人?

 

  伏黑惠終於意識到異常。他在晚餐後把五條悟拉回房間裡,抿著嘴,神情還是冷淡的,但眼裡閃爍著火光。

 

  「你早就知道這裡沒有一個活人了!」

 

 

 

  揭開第四印的時候,我聽見第四個活物說,你來。我就觀看,見有一匹灰色馬。騎在馬上的名字叫做死。陰府也隨著他。有權柄賜給他們,可以用刀劍、饑荒、瘟疫、野獸,殺害地上四分之一的人。

 

 

 

  在「咒術迴戰」中,伏黑惠所經歷過的副本基本上都是廢墟,他不知道是「咒術迴戰」這款遊戲的副本是否本身就廢墟偏多,還是他自己的運氣使然。總而言之,伏黑惠在過去的副本中只要感覺到咒力幾乎都是咒靈與怨靈,伏黑惠因此忘了在這款遊戲當中關於咒力的基本規則:活物的身上或多或少都有咒力的運轉。

 

  由於過去那些副本的引導,導致伏黑惠從進入副本開始就陷入了一個邏輯怪圈,認為咒力只存在於咒術師與詛咒之間,因此,他對這座宅邸裡除了伏黑惠與五條悟之外的「人」都沒有咒力這件事情視為理所當然,才會被困在這裡直到現在——直到這一刻他才明白,這裡之所以這麼平靜祥和,是因為一切都是一場巨大的幻覺。

 

  「惠真聰明!」五條悟的誇獎在伏黑惠耳裡聽起來就像嘲諷一樣,他按捺住自己想要揍人的心,問,「所以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五條悟笑得燦爛,墨鏡底下的眼神伏黑惠看不見,他揮了揮手,像從幻覺裡硬生生撕開一道通往「真實」的門。

 

  「因為我們,在葛瑞絲夫人的回憶裡啊。」

 

  一陣劇烈的搖晃,伏黑惠被五條悟攬入懷裡,他下意識地閉上眼睛,等再張開眼的時候,原本明亮的燈光熄滅,擺設繁多的房間染上灰塵,不詳而濃重的咒力覆蓋在這座宅邸裡的每一個地方,伏黑惠召喚出兩隻玉犬,他們在昏暗的環境中前行,順著樓梯往下,踏到地面上時,葛瑞絲夫人提著裙擺款款走來,她穿著純黑色的禮服,繁複的裙擺拖在地上,在裙擺的尾端纏著黑色的咒力。

 

  「怎麼就醒了呢?」

 

  即使容貌依舊美麗,但那些曾經洋溢在她臉上的愛意、歡愉、苦惱與悲傷都化成了麻木與冷淡,還有一絲不難窺見的瘋狂,伏黑惠環顧周圍,昔日舉辦宴會的大廳中間是燃燒的火焰,隱隱約約聞到些許臭味,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地上,他把目光移回葛瑞絲夫人臉上。

 

  那種臭味不是單純的屍體,也不是詛咒,而是更為邪惡不詳的東西,伏黑惠瞥見老鼠在角落裡啃食殘破的屍體,心中有了大概的猜測。

 

  「你在散播瘟疫?」伏黑惠問。

 

  葛瑞絲夫人避開這個問句,沒有給予正面的回應,只是說,「我只是讓他們遠離痛苦而已。」

 

  「真是冠冕堂皇呢——」五條悟拉長尾音,他指著葛瑞絲夫人身後龐大的咒靈,「是為了將軍吧?」

 

  伏黑惠看著葛瑞絲夫人身後的咒靈,咒靈扯著嘴角露出笑容,身軀龐大臃腫卻穿著鎧甲,在鎧甲的縫隙之間長出許多張痛苦的人臉,伏黑惠甚至看見宴會時站在他身旁聊天的那兩位女性的臉。

 

  「只要犧牲他們就能復活我的將軍,那又有甚麼不可以呢?將軍為他們付出了這麼多,現在也是時候收取回報了。」葛瑞絲夫人擦過眼角流下的血淚,過去那些慷慨激昂的、生動活潑的表情在此刻宛如一片死水,她一抬手,所有在這座宅邸裡潛伏著的咒靈與怨靈紛紛現身,張牙舞爪的朝他們撲來。

 

  伏黑惠想,葛瑞絲夫人身後的咒靈,真的是亞巴頓將軍嗎?或許是,但伏黑惠總覺得不是,那比起亞巴頓將軍更像是葛瑞絲夫人自己的執念,她想要召喚回將軍,不惜犧牲那麼多人,但這是將軍要的嗎?這是夫人真正想要的嗎?

 

  他把這些想法收起,想要與玉犬一同戰鬥時被五條悟伸手阻止,他面對湧上來的咒靈毫不緊張,甚至還有餘地輕飄飄地說,「所以惠要記得,下次要注意咒力的流動喔。」

 

  「這次呢,就交給咒術界的最強吧——」

 

  他摘下墨鏡,右手的中指與食指交叉。

 

  「領域展開.無量空處。」

 

 

 

  離開副本之後的伏黑惠在與津美紀的對話中終於意識到,這個副本對當前咒術迴戰中等級最高的五條悟而言就如同扮家家酒一樣簡單,而他之所以會留在副本裡這麼久,很大一部份就是由於五條悟甚麼也不說。

 

  「啊……五條老師就是這樣的人呢,不過跟惠一起留在副本裡這麼久,也代表五條老師很喜歡惠呢!」

 

  在津美紀的勸慰之下,伏黑惠毅然決然地拒絕了五條悟的好友邀請,並在下一次遇見五條悟時放了玉犬。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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