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已經沒有可以回頭的路了。旭日升起,背對著再一次驚醒的今劍,三日月宗近微笑著說。在血肉模糊的世界之中,唯一清晰的是那棵巨大而古老的櫻樹--不,從今日開始,那將不再是他唯一能看見的真實。

 

  我們已經沒有可以回頭的路了,所以請咬著牙繼續前進。哪怕口中全是腥甜,哪怕前方血流成河屍骨萬丈……

 

  走吧。他輕輕地說。

 

  今劍看著沐浴在陽光底下的三日月宗近,露出一個飄渺而虛幻的笑容,然後邁步,朝著面前的陽光走去。

 

  看,是陽光啊。

 

  -

 

  淡米粗茶過啊,寒時爐火亮。

 

  阿魯吉傻媽又在唱著他聽不懂的歌了。今劍這樣想著,在門外面聽著語調婉轉的歌聲。一邊聽著,一邊想著,審神者真的是個很會唱歌的人啊。

 

  若不是你辭世別,吾半生未覺淒惶。

 

  雖然是聽不懂的語言,但總覺得好悲傷啊。今劍這樣想著,向屋裡看去,看見人影坐著,似乎在寫些甚麼。今劍坐在門外廊下,伸著腳擺動。他看著自己的雙足,等阿魯吉傻媽唱完這首歌吧,他想。

 

  他必須要承認,他還是有一點點捨不得的。就那麽一點點。

 

  墳前相思長,生死兩茫茫……”

 

  今劍摸了摸胸口,不知道為甚麼,這裡還有些疼。他想起了那一次審神者對著他說出他的願望,想起那個悲傷的微笑。胸口的疼淡下了。歌聲也停了。今劍往裡探頭,發現淺井久彌正在寫著審神者日誌,今劍又看了看,發現沒有其他付喪神後便歡喜地撲入淺井久彌的懷中。

 

  阿魯吉傻媽!

 

  蓋上日誌後即時接住了白髮的小短刀,男孩似的身軀在懷裡磨磨蹭蹭,像是貪戀著最後一刻難得能有的溫存。

 

  啊,是今劍呢。淺井久彌的聲音溫柔軟糯,輕輕叫著他的名字的時候,就好像能把記憶裡布愉快的事情都忘掉一樣。今劍這樣想著,不過也只是好像啊。他抬起頭,對著淺井久彌露出一個無害而天真的笑容。

 

  怎麽啦?淺井久彌輕聲問。

 

  今劍臉上的笑容淡了些,阿魯吉傻媽……”

 

  嗯?

 

  應該沒有人告訴阿魯吉傻媽吧?今劍在淺井久彌的耳邊很輕很輕地說出了大多數人意圖將此掩埋的事實。

 

  這座本丸,還有最後一把暗墮的刀劍喔?

 

  -

  

  暗戳戳跟著今劍出來的淺井久彌聽著短刀述說著關於壓切長谷部的故事。

 

  『壓切』為動詞,指的是持刀一直向下壓直到切斷碰到的東西。不過長谷部自己很討厭這個名字,認為這是前主殘暴的證明。今劍講了講忍不住笑了起來,是一個為主命是從的刀劍。

 

  並不是特別稀有,但審神者卻一次都沒鍛出來過……”今劍臉上的笑意消失了,略帶悲傷的說著,是因為本丸裡就有一個。

 

  長谷部……怎麽了嗎?淺井久彌一邊跟著今劍走,一邊問。他抬頭看了看四周,天空很藍,周圍既不屬於櫻花壟罩著的區域、也不是之前找黑鶴時經過的路,應該是在本丸的另一側。

 

  他回頭看了一眼,還見得到一些零星的粉紅色。

 

  啊。抱著些微懷念與傷感,他轉過了頭,看著低頭凝視著足尖的今劍。

 

  真正使第二任審神者死去的那一刀,是由長谷部砍下的。今劍悶悶地說著,雖然拯救了很多人,但是他卻因此暗墮──並且將自己關在了這個地方。

 

  淺井久彌想了想,因為很矛盾,所以更痛苦。

 

  矛、盾?今劍疑惑地重複了一次淺井久彌說出的詞。

 

  因為信任所以被傷害,但不希望因為傷害讓自己失去了信任。即便這樣卻還是將刀劍對準了審神者……雖然是為了保護同伴,但仍然無法原諒自己這樣的行為。淺井久彌黑色的、澄澈的瞳孔看著今劍,這就是矛盾──這就是人啊。

 

  “……這就是人啊?今劍又重複了一次。

 

  是啊。曾經身歷其境犯下錯事的淺井久彌溫柔地說。所以要原諒啊。

 

  如果他原諒了這些付喪神,那麽他是否也能夠被那個人原諒?抱持著這樣的想法,淺井久彌向前走了兩步,然後回頭,看著站在原地思考著的短刀,微笑著伸出手,我們走吧?

 

  --走向,我們應有的結局。

 

  -

 

  擔任今日近侍的付喪神,是宗三左文字。當螢丸為了找淺井久彌撒嬌而直接進入審神者房間卻只看見宗三左文字時,心中的不安幾乎要滿溢出來。

 

  大將呢?他拉著坐著的宗三左文字的衣領,另一隻手扶著刀鞘。

 

  主人嗎?宗三左文字被力氣極大的大太刀粗暴的動作晃了一下,但仍是端正的坐著,面前擺著審神者的日誌。原本是蓋上的,但被他仔仔細細地翻開,甚至閱讀過了。

 

  他揚起了一個病態的笑意,那是很平常的笑,但隨後趕上的江雪左文字卻能看得出來,那笑裡懷抱著的,是怎麼樣的後悔與悲傷。

 

  籠中鳥……要飛出去了啊。

 

  -

  

  阿魯吉傻媽……”今劍握住淺井久彌的手,卻說了他沒有想到的一句話:現在走還來得及。

 

  “……走?淺井久彌楞楞地問,像是不懂發生了甚麼。

 

  我帶你回去。今劍牽著淺井久彌的手,一抹很淺很淺的笑意漾在他的臉上,他略險急迫地說,我們現在就走,我之後再和他們說……你不要怪他們,我知道你不會的,阿魯吉傻媽……咦?

 

  他看著面對面的審神者微笑著搖頭,笑容凝結在臉上。

 

  淺井久彌帶著笑,牽著今劍的手掌,以一種溫柔而肯定的語氣告訴他,我不會怪你們。

 

  但是,這條路是必須走的。淺井久彌對著今劍,以及他身後的付喪神開口。今劍還來不及反應,便被身後的付喪神敲暈。

 

  我們走吧。淺井久彌看著抱著今劍的付喪神,突然不合時宜地想起了從前看見的一句話。

 

  他回過頭,看著那漫長時光之中未曾變動過的模樣,無聲的張開口,講了這樣的一句無人聽見的話。

 

  我們只是在人間分別了。

 

  -

 

  江雪左文字看見了宗三左文字雙眼中的情感,但螢丸看不出來,他只能從那極其冰涼、似乎還帶著些許嘲諷的語句中察知到另一種他曾親眼目睹的慘劇竟要再現的預感,他頹敗的坐在了地上,那雙總是亮晶晶的綠色雙瞳彷彿也失去了光澤。

 

  尤其是、當看見明石國行時,他的目光穿透鏡片後的異色雙瞳,看見了裡面所含的另外一種、近乎冷漠的情緒,當即就彷彿目睹了甚麼東西在眼前碎了一般。

 

  螢丸第一次落下眼淚。

 

  親眼看見第一任審神者被刺殺時他沒有哭;被第二任審神者虐待時他沒有哭;發現所有人都暗墮時他沒有哭;拿愛染國俊傷害自己時他也沒有哭……

 

  我錯了……”

 

  他跪坐在地上,問自己,要是將答案說出來了,會不會一切就會不一樣了?可是當初,渴望獨占的欲望吞噬了全部。螢丸的身上沒有傷口,但螢火蟲卻紛紛飛來,圍繞在他身邊。他向著明石國行、向著這計畫之一的元兇伸出了手。

 

  去救救他……我不能……再一次,看著他去死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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