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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蘭說的沒錯,慕生的父母從不願承認他的存在。蘭無法為慕生延續張家後代,蘭是男生。蘭是慕生所愛的人,但那並不代表甚麼。於是慕生往返在家庭與蘭身邊,承受無止盡的爭執。

  

  他們還是不願見蘭,閉眼關耳,批評的話語像雨點一樣砸在慕生身上,有時不僅僅只是責罵,還有請求。你這個不孝子,就當我們求求你好不好,去相親吧。你會遇到比他好千萬倍的姑娘。

  

  但他們都不是蘭。

  

  慕生強硬拒絕,回到家後看見蘭捧著花瓶低聲自言自語。他從不讓蘭找工作,慕生有著經理職位,能撫養父母與蘭,他生命兩大重心。於是他把蘭關在家中,像把一朵玫瑰插進花瓶裡,要他只對自己綻放美麗脆弱的花蕊。

  

  慕生,玫瑰凋謝了。蘭抬起頭看向男人,事實上男人已經厭倦蘭突如其來的傷感,莫名其妙的歇斯底里,他走過去摘下玫瑰,漫不經心地說道,再換一朵就好了。

  

  可是我只想要這一朵玫瑰。蘭說,跟在男人身後。

  

  我可以更換更多更美更新鮮的花卉,你別總是這樣。慕生把剛開始凋萎的玫瑰丟進垃圾桶,蘭卻伸出手,小心翼翼拾起那朵玫瑰。事實上它才只有那麽一點剛要凋謝的預兆,邊緣微微泛著褐色,稍稍捲曲起來,柔嫩的花芯還是鮮艷的。

  

  我是否使你厭倦,慕生,你渴望的安定已經再不能從我身上尋見,為甚麼在愛裡我們也始終疲憊。

  

  慕生從蘭手中奪過那朵玫瑰,折成兩半後再次丟進垃圾桶。我不會對你厭倦,但我已然疲憊。

  

  一如往常的親吻堵住所有對話,男人強硬地在蘭身上佔有屬於自己的領地,只有這時候他才能鮮明確認蘭屬於自己。有時蘭總讓他覺得不像這世界上的人,像誤入地球的小王子,而他是那一隻狐狸,妄想佔有全部的他。

  

  只有這一刻,小王子是屬於狐狸的。

  

  而慕生不敢想像,也拒絕承認蘭就是那一位迷惘而天真的小王子。他只能竭力去渴求蘭,用暴烈卻卑微的方式渴望水乳交融的結合。

  

  二零一八年的五月二十日,他們爆發同居以來最劇烈的一次爭執,蘭在未經慕生允許的情況下領養一隻薩摩耶幼犬。而慕生無法接受所有不在他所能控制範圍的事物,不顧蘭的哭求將薩摩耶轉送給友人。

  

  你應該經過我的同意,即使我不會同意。

  

  慕生,我把所有都交付給你,你卻不允許我些許自由。你在害怕甚麼?蘭抱著花瓶落淚。

  

  我同樣失去許多。

  

  你從不曾對外人宣告我們之間關係,不允許我出門找工作,未曾領我回家見過家人。你甚至不讓我參加教會的禮拜。慕生,你並不愛我,你愛的只是一道幻影。蘭親吻花瓶裡的玫瑰,落下的淚砸到慕生心裡就成了驚雷。

  

  而慕生冷著臉,把蘭關在陰暗書房並關閉書房電源。他早已不明白甚麼是愛,為何愛可以折磨得兩人形銷骨立,盡數崩毀。

  

  張慕生!你給我開門!

  

  蘭在房間不停叫喊,我不再愛你了!我要把對你的愛全數收回!

  

  男人同樣把自己關進房間,帶上耳塞,拒絕聆聽所有傷人話語。半夜十二點鐘他打開書房,蘭抱著雙臂躲在房間角落,隱隱約約看見些許光芒後睜開一雙明亮的眼看他。蘭乖順地伸出手討抱,他把蘭抱起來,心裡卻只覺得無止盡的空虛。

  

  他明白這不會是結束,他們只會不停重複相互折磨的過程。他們在相愛的過程終於感到疲倦。

  

  我不再愛你了。蘭輕聲說,我要把對你的愛全數收回了。

  

  慕生壓在蘭身上,收起所有對他的同情跟僅存的愛,粗暴的開始性交。蘭吃痛的呻吟,他低下頭輕聲說,可是我愛你啊,蘭,你說,為甚麼神會使相愛的兩人都如此受苦呢?

  

  蘭閉著眼開始流淚,半晌後吃吃笑了起來。

  

  因為神愛世人。

  

  隔日,慕生終於答應父母又一次的請求前去參加相親。相親的對象是一個藍領女人。他明白白領藍領都無所謂,只要是個女人就好,但他對與蘭之間的相處感到疲憊,因此認真端詳女人的著裝。

  

  女人穿著白色連衣裙,長相清純,化著些微淡妝,噴灑一點不至於濃烈刺鼻的香水,打扮得體,行為端莊,他們選在一家氣氛合宜的餐廳,播放著輕柔音樂,兩盤義大利麵被放在桌上。他們一樣喜歡義大利麵,而蘭喜歡燉飯。

  

  當慕生開口的時候,女人會安靜聆聽,適時發出一些贊同的語句,這讓慕生感到舒適,他笑起來,像很久沒有這樣正常的對話。他幾乎要產生自己可以投入第二場戀愛的錯覺,直到看到桌邊花瓶上擺放的一隻玫瑰。

  

  一隻鮮艷的,熱烈盛放著的紅色玫瑰,帶著一點玫瑰的香。他忽然就想起家裡的花瓶已經兩天沒換水,蘭或許會記得,或許不會。但如果玫瑰又枯萎他必定會難過。

  

  我想我該回家了。慕生說,滿心滿眼都是那朵玫瑰與他的蘭。

  

  好。女人沒有多說別的,這讓他對她更加另眼相待,交換過聯絡方式後便踏著匆匆的腳步回到家中。

  

  蘭就在家裡,雙手捧著花瓶嗅聞那股有些腐爛的玫瑰香氣,門開的時候轉過頭看他,臉上的笑還沒淡下,手中的花瓶就落在地上,哐噹一聲破裂成一塊塊碎片。

  

  怎麽了?慕生走過去,抓著蘭的手掌查看有沒有刮傷。甚麼也沒有。

  

  你吃過了嗎?蘭輕聲問。

  

  剛吃過。慕生確認過蘭手上沒有傷口後便彎身整理碎片,並不為花紋繁複價格昂貴的花瓶感到可惜。

  

  花瓶碎了。蘭蹲下身,看著慕生,而慕生沒有抬頭看他,只是點點頭,兀自低頭整理,地毯上溼了一塊。

  

  嗯。

  

  花瓶碎了,花也枯了。蘭又重複一次。

  

  沒事,再買就好。慕生把碎片放進報紙裡,包好後用塑膠袋裝著,然後站起身。蘭還蹲著,抬頭看他時臉上沒有笑。

  

  蘭說,你身上好香。

  

  蘭說得很輕,但慕生的的確確聽見了,他僵硬一瞬間後當作沒聽見,把塑膠袋放在房間一角,花朵被蘭握在手上,他輕輕抽出蘭手中已經泛著腐爛香氣的玫瑰丟入垃圾桶。

  

  睡覺吧。慕生領著蘭回到房間,這個晚上他們沒有做愛,慕生睡得很沉,夢見他們初次見面的晚上,蘭在人群中看見他,他在人群中看見蘭,但蘭沒有走下來,而是轉身回到機場。

  

  隔天早上醒來,蘭不留隻言片語,失去蹤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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