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天:如往常一般

 

  儘管身為特級,但初實質意義上依舊是十分容易祓除的,所以幾乎所有的咒術師——甚至包含剛上一年級的伏黑惠也好,二年級的乙骨等人也好,紛紛為了祓除更多更多的初而增加出任務的次數。儘管他們都明白,在眾人大規模的懷疑、擔憂等負面情緒下,初只會不斷增長。

 

  伏黑惠也曾經因為擔心自己的能力不足而懷疑過,但自從他的手機裡被安裝上【初】之後,他便自主增加了祓除初的次數。

 

  每當近距離接觸初,看著人形木偶僵直的臉,彷彿被迷惑了一般,只會想要盡快將它祓除、祓除、祓除——最好這個世界上再也不要出現任何初。但每當祓除結束,伏黑惠便會意識到自己並未觀察出有用的訊息。他非常清楚,那是因為害怕。

 

  ——因為人天生就害怕死亡,怕生離,怕死別,怕失去所有重要或不重要的人事物,怕自己的名字被輕易從別人的腦中抹去。所以人對死亡有先天的牴觸,伏黑惠是人,他也不例外。

 

  他怕極了,所以無法直視初,只能盡快祓除它。但這樣不行,如果不知曉何為真正的初,不突破內心的恐懼就無法直面初。而他如果想要活著就必須直面死亡。

 

  於是下一次他戴上了手套,在下意識忍不住試圖比出手勢召喚玉犬時,手套的存在提醒了他。停下來。

 

  停下來。你要看看它。

 

  你要看看初,要看看死亡的面目。

 

  他把手揹在背後,握緊拳頭,深藍色的眼看著初,那是一個與人等身的人形木偶,穿著厚重的衣著——每一個人形淨琉璃彷彿都是這樣的,它們穿著厚重的衣服,顏色各不相同,伏黑惠身前的初穿著深藍色的和服,明明只是一名木偶樣的咒靈,卻打理得美豔而溫柔。伏黑惠看著它,不像是看著死亡,倒像是看著一個陌生的人,他的腦中閃過一個他其實並不熟悉的詞:遊女。

 

  面前的初就像是遊女一樣,燦爛又顯得悲涼。

 

  初張嘴,緩緩慢慢地開口,吐出一個名字,伏黑惠一開始聽不見,他想湊近,但距離初越是近,他就越是控制不住自己想要祓除初的衝動。

 

  最終,在手套的幫助底下,伏黑惠勉勉強強聽清了那個名字。

 

  「德兵衛……」

 

  那是誰?

 

  伏黑惠不解地想著,卻也無法從初身上得出更多的資訊,他脫下手套,召喚出玉犬,將初祓除後他離開陰暗的小巷,轉過身的時候看見夕陽往小巷裡灑了點光,落在空無一人,連殘穢也不留的小巷裡,卻照不到小巷深處。

 

  照不出初的身影。它已被祓除。

 

  有多少人的世界也是這個樣子的?伏黑惠內心忽然升起莫名的疑問。有多少人的世界,光也照不進深處?那他呢?光照到他的世界深處了嗎?

 

  直到回到高專,向唯一還在學校待命的家入硝子報告完後回到宿舍,他也依舊沒有找到真正的答案。

 

  「我回來了。」

 

  但是,但是,當風塵僕僕的五條悟拎著一盒巧克力蛋糕、連門也不敲地闖進他房間的時候,他覺得剛剛的問題答案其實十分明顯。

 

  「歡迎回來。」

 

  ——光沒有照到他的世界深處,但五條悟有。五條悟就是他的光。津美紀沉睡以後,五條悟用更溫暖、更強硬,也更不容拒絕的方式侵入他的世界,成為他的光,他冒然地闖進深處,讓他知道他不是孤單一人的,他能有別的方式,去拯救他人。

 

  去不平等的拯救他人。這是津美紀和五條悟教會他的事啊。

 

  津美紀用自己受到的詛咒與沉睡讓他知道世界是不平等地對待他人的。五條悟用自身的強大讓他知道他也是能拯救他人的。

 

  所以,他要不平等地拯救他人。像這個世界不平等地對待他們一樣,不平等地拯救他人。

 

  好吧,所以他還不是太過於不幸的。伏黑惠一邊把今天觀察的事情告訴五條悟,但五條悟顯然並不多高興,他吃著巧克力蛋糕,卻難得地皺著眉頭,把嘴裡的蛋糕嚼啊嚼地嚥下以後,他站起身來走到伏黑惠身前,額頭抵著伏黑惠的額頭,冰藍色的、玻璃珠子似的眼睛看著伏黑惠宛若大海一般的深藍色雙眼,絲毫沒注意到這樣的距離似乎太過於親暱。

 

  「惠是覺得自己很強嗎?雖然初很弱,但是、不想著祓除而是想著瞭解?惠覺得自己是大理想家嗎?這不是惠現在該做的事情吧?」

 

  一連串問句從那淡色的薄唇裡吐了出來,明明每個字都聽得懂的,但組合起來伏黑惠卻覺得自己連一個字也聽不進去,五條悟的眼睛是那麼漂亮,而他從那雙眼睛裡看見了自己。他現在在擔心他嗎?在關心他嗎?

 

  五條悟拉開距離,伏黑惠看著那雙眼離自己越來越遠,額頭上被大力地彈了一下,伏黑惠很快聞見了血腥味,以及五條悟不悅的聲音,「這是懲罰,下次不許這樣。對待詛咒,就要快狠準,好好向我學習啊,惠。」

 

  明明五條老師在祓除詛咒的時候也會有一大堆廢話的……伏黑惠這樣想著,卻彷彿沒感到痛一樣,他只聽見五條悟的聲音,在夜晚的宿舍房間的白熾燈下顯得溫柔又冰冷。

 

  「快追上我啊,惠。」

 

  怎麼追得上啊。

 

  怎麼追得上啊,五條悟明明就是人類最強;怎麼追得上啊,伏黑惠才剛剛踏入咒術界;怎麼追得上啊,他只剩下十天、不,九天了啊。

 

  怎麼追得上呢?他只剩下九天就要離開這個世界了啊。

 

  伏黑惠彷彿聽見內心有個東西、是玉犬嗎?像是某種野獸,彷彿在哭泣一般的嘶嚎著。他從來沒有這麼深刻地體會到生命從指尖流逝的感覺,明明如果是當下立即性的死亡的話,他會毫不猶豫且一點也不會後悔地選擇死去。

 

  但當死亡的時間被延長,知道自己是「正在」死去的過程之中時,他卻不斷地聽見內心的獸哭號著說「好想活下去啊」、「好想活下去啊」。

 

  那個世界沒有津美紀,也沒有五條悟。他沒有辦法想像那樣的世界的存在啊。

 

  伏黑惠看著五條悟,張了張嘴,差一點就要向五條悟說出自己被詛咒了的事實。

 

  下一刻,五條悟就嘆了口氣,轉過身去拿在他房間裡快要長出灰塵的醫藥箱,用衛生紙擦去血,用生理食鹽水替他清潔,用碘酒消毒的時候伏黑惠甚至忍不住吃痛地發出聲音,五條悟一邊說著「活該」一邊卻放輕了力道。

 

  伏黑惠怔怔地看著五條悟,這才意識到他進到房間來的時候就脫下眼罩,他伸出手,輕易地揉了揉五條悟的頭髮。

 

  甚麼時候開始的呢?五條悟與他單獨相處的時候總是會脫下眼罩;解開無下限術式讓他能碰到他。剛才肯定也是生氣得不得了才會沒有控制好力度吧?

 

  伏黑惠對五條悟而言,也是重要的人啊。

 

  一旦知曉這個事實,就無論如何也無法將內心的話語宣之於口了。他不想讓五條悟承受失去重要之人的痛苦,正因為他自己就體會過失去津美紀的痛苦,哪怕不是真正的死亡也讓人覺得彷彿每一寸的骨頭都被安安靜靜地碾碎,痛得讓人說不出話也無法哀號。更何況是真正意義上的死別?

 

  不要,那太痛了。

 

  他捨不得五條悟痛啊。

 

  所以、所以,真的好想,活下去啊……

 

  伏黑惠閉上眼睛,任溼潤的水意在眼眶裡蔓延。五條悟還以為伏黑惠是因為碘酒消毒的痛而受不了呢,出言取笑了兩句,伏黑惠就如同往常一般地回話了。

 

  這沒甚麼不好的,如往常一般。

 

  如往常一般。

 

待續。

 

  *本文時間線於伏黑惠入學而虎杖悠仁尚未入學期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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