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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天：你是懸崖

　　被五條悟警告了一番以後，伏黑惠也不敢再多做些甚麼，他祓除完初以後回到房間，躺在柔軟的床上，忍不住恍神，想的多半都是自己的過去，曾經祓除過的詛咒，剛剛沉睡的津美紀，還好津美紀現在沉睡著，要不然知道他現在的狀況一定會很擔心。

　　想得最多的還是五條老師。想他像是月光反射下的雪地一樣的銀色頭髮，想他玻璃珠子似乾淨透徹的冰藍色眼睛，想他嘴角揚起漫不經心的弧度，指尖的術式與他對他獨一份的特殊。

　　五條老師像是神明，儘管世界上應當沒有這麼煩人的神明，但他的確是將五條悟視為他的神明——畢竟他很強大，闖入他生命的方式跟故事裡的神明大人一樣，毫無來由，不講道理。

　　像他闖入他的心中一樣的方式。毫無來由，不講道理。

　　伏黑惠憧憬著五條悟，希望有一天能成為如他一樣強大的人。只是不知道從甚麼時候開始，這種憧憬慢慢變調，不是說他不再憧憬五條悟了。而是這種憧憬加上了許多別的東西，景仰，孺慕，佔有慾，偏執，崇拜，渴望……

　　最後這些東西攪和攪和，讓真正的神在掌心揉捏片刻，加上幾滴化學變化的藥劑，就成了戀慕。

　　戀慕是一個剛剛好的詞，用愛似乎太過沈重，喜歡又太過蒼白無力，戀慕是伏黑惠能想像到的最恰當的詞彙。

　　伏黑惠慢慢閉上那雙深藍色的，彷彿裝著大海一樣的眼睛，所有醞釀在裡面的溫柔的情感都被遮掩起來，像是蓋上一層黑布，就能掩蓋底下所有美好或醜陋的事物。

　　他想到很久很久以前的事情。

　　如果跑馬燈可以延續八天的話，或許每一天都可以回想過去的一年也說不定。他這樣想著，自己覺得好笑地笑了出來。這樣還少了一年呢。他想。

　　但是五條悟剛剛來到伏黑家，以神明大人的姿態侵入他的世界的時候，他其實並不高興，甚至嗤之以鼻。最開始的那一年，是他們慢慢磨合的一年，兩個同樣自我中心又孤獨地人怎麼會一開始就曉得包容呢？

　　五條悟不曉得，伏黑惠自然也不曉得。現在想起來，他覺得自己那時候就像是一隻刺蝟，伸出尖銳的刺對著這個世界除了津美紀以外的其他人，神明也好人類也好都是他不喜歡的樣子。反正除了津美紀沒人愛他，要不然怎麼會只有津美紀留在他身邊？

　　那是伏黑惠那時候堅定不移地存在著的思維。

　　即使叫做「惠」，寓意著上天給予的恩惠，他也從來不覺得自己跟恩惠有甚麼關聯性，世界從來對他殘酷無情，他那不顧意願、也不分性別地任性地將他取名叫做「惠」的父親也好，不見蹤影的母親或者繼母也好，除了津美紀以外，這個世界上沒有人願意留在他身邊。

　　五條悟強硬地介入他的世界，打破他的思維，一邊狂妄地笑著一邊踏入他的領域。

　　一開始他只覺得五條悟瘋了，但想了想，那個任性的父親都捨得拋下年僅六歲的他，把他賣給不知道在做甚麼的「禪院家」似乎也合情合理——反正現實本來就如此荒謬。

　　後來覺得那又怎麼樣呢，只要能留在津美紀身邊就好了。他只是這麼想著的，勉強地接受了他的生命裡出現了這個神明大人。

　　最初的確只是勉強接受而已，勉強，勉強可以接受這個人的存在。

　　他並不喜歡五條悟，也不討厭五條悟，像他對這世界上大部分的人一樣，不喜歡也不討厭，一切跟他無關，五條悟也是。

　　明明五條悟最初也是那大部分的人之一，從甚麼時候開始，這個人變得特殊了呢？因為他很強大嗎？因為他彷彿無所不能嗎？或許是，但總有更多的可能性告訴他：不是。

　　不是因為他很強大，也不是因為他無所不能，只是因為他是五條悟，而已。

　　其實最開始五條悟對他也並沒有多好，但很有耐心，他們並沒有住在一起，但每週會有三天左右拜訪他與津美紀，帶著各式各樣的甜食，根據五條悟所說，六眼要讓他一直轉著大腦，吃糖是為了補充死掉的腦細胞。

　　伏黑惠通常不會說出甚麼話，也不會跟著吃，他就坐在一旁，看著津美紀帶著笑與五條悟談天，吃著著名店舖的和菓子，時不時才在津美紀的催促之下吃個一兩口。

　　真甜。

　　伏黑惠睜開雙眼，含住被塞進嘴裡的檸檬海鹽糖，他閉上嘴的速度太快，甚至嚐到了一點五條悟指尖的味道。很冰。

　　「這種攸關人類存亡的時候，惠還懶洋洋地躺著——真是過份。」

　　五條悟看著伏黑惠，眼角彎起，嘴角也勾起，銀白色的睫毛很長。伏黑惠想，真甜。檸檬海鹽糖是，五條悟的指尖是，過往，也是。

　　他從床上起身，深藍色的眼裡像懸崖，像裝著深淵，像容納一片大海。五條悟愣了一下，伸出手揉著伏黑惠凌亂翹起的髮絲，伏黑惠沒有掙扎，也沒有側頭甩開他的手，他只是低聲說，「我要揍你了。」

　　五條悟低低笑了一下，又揉了揉伏黑惠的黑髮，伏黑惠伸出手，但腦子裡像是某根筋斷了，要揍向五條悟的拳頭卻在半路改變了姿勢，拉住男人的手往自己的方向拉了過來，五條悟愣了一下，沒有防備地往前撲過去。

　　他們靠得極近。

　　極近。

　　只差一點距離就要親上的近，鼻尖抵著鼻尖，深藍色的雙眼看著冰藍色的瞳孔。僅僅只有一點，就能吻上對方那張薄唇，五條悟很快起身，側過身，語氣聽起來頗為冷靜，「今天天氣很好，我去煮飯吧——」

　　伏黑惠看著五條悟的背影，捂著自己發燙的臉頰，聽起來卻還是一如往常地，「……嗯。」

　　他沒有想要破壞現在的關係的意圖，只是不知道為甚麼，剛剛看到那雙眼，忽然就想把他拉進自己的世界裡，像把神明大人拉下神壇一樣，把他拉進自己的世界裡。

　　真是的……

　　伏黑惠低語著，「別在這個時候露餡啊……」

　　這份心意，絕對、絕對要好好地藏起來啊。

　　嘟——嘟——

　　手機響了起來，伏黑惠愣了一下，被從自己的思緒當中拉了出來。他打開手機，就在他想要刪除的詛咒軟體【初】的一旁，簡訊有個紅點，他點了開來，看著顯現出來的文字。

　　——你也是只剩下【十日】的夥伴嗎？歡迎您加入【十日】聊天群組。 [ 網址 ]

　　伏黑惠看著那則意義不明的聊天群組，愣了愣，這種簡訊一看就與詐騙簡訊頗有幾分相似，他本不該抱有任何想法。

　　但他單獨承擔詛咒已經太久了，【初】的詛咒他不敢告訴任何一個人，他只能自己嚥下所有的不安與恐懼，盡可能表達自己一如既往冷靜的一面。如果可以，他也希望有人能夠承擔這份詛咒。

　　他閉上眼睛，復又睜開，點進網址後聽見五條悟的聲音，把手機放在一旁，走出房間。

　　今天是五條老師煮飯呢，真期待。他想，看不見群組上一層層刷過的留言。那要等到許久以後，等伏黑惠補完所有留言，他才知道自己究竟進入了一個甚麼樣的群組。

　　——惠　加入【十日】——

　　立花：歡迎惠的加入。我是立花，是這個群現在的群主，只剩下三天。

　　彌生：歡迎～我是彌生，只剩下兩天！

　　立花：好好懷抱熱愛度過最後的時間吧，我們都是身在懸崖邊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