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就是一場永遠醒不來的噩夢,吉野順平常想。

 

  你聽過「Helplessness」這個單字嗎?

 

  這是一個心理學單字,來自心理學名詞「習得無助」(Learned helplessness)。他特地查過百科,百科上說,「習得無助」可解釋為「經過某事後學習得來的」無助感,意謂著一種被動的動物消極行為——也包括了人類行為——其中被動的因子占相當多數,尤其指對失敗而非成功的反應。

 

  習得無助感的理論來自於一個殘忍的實驗——或者說所有的、絕大部分的心理學或者醫學理論都來自於某些殘忍的實驗。實驗者使用三隻狗與鞍具行為來作為習得無助感的試驗。第一隻狗簡單地被加上鞍具,隨後被解下。第二隻狗被加上鞍具之後,接受短暫但有痛感的電擊,狗可以經由碰觸槓桿來停止電擊。第三隻狗與第二隻狗並排,並也接受同樣的電擊測試,牠前面也有槓桿,唯一不同的是槓桿沒有停止電擊的作用。

 

  在實驗結束後,第一隻與第二隻狗都迅速地恢復原先的狀態,但第三隻狗則被診斷出有臨床慢性消沉症狀。

 

  另外一個實驗是將狗分成兩組放在吊床當中,第一組被輕微電流電擊,但牠們能夠停止電流,另一組則不行,當這個吊床實驗完結後,再將這兩組狗放到一個有障礙物的屋子,第一組狗在屋子中遭受電擊時,會跳過障礙物逃走,第二組狗在遭受電擊時,則不嘗試逃走,只會躺在原地不動。這就是習得無助。

 

  好了,這些都不是重點。

 

  吉野順平覺得自己就像是第一個實驗裡的第三隻狗,來自某個神無聊時做的實驗,實驗者是不知道存在與否的上天,他努力想推前面的槓桿,電擊卻沒有停下。

 

  他想,神或許就是想要看見他不放棄的樣子,然後閒聊似的跟其他神說:你看,都這麼慘了,為甚麼他還不放棄呢?

 

  所以他終於放棄。他不再嘗試逃走。

 

  世界加諸在他身上的痛苦已經多到可以壓垮好幾十隻駱駝,他撐不下去了,額頭上的疤痕像是從來沒有被人看見一樣。但不被看見不代表這件事情沒有發生。

 

  所有人都是旁觀者,所有人都是加害者。

 

  所有旁觀者都是加害者,沒有可以辯解的餘地,他很早就知道這件事情了。他唯一不知道的,是母親的定位。

 

  有很多人對他說,你有個好媽媽。

 

  是啊,他有個好媽媽——吉野凪對他來說是救贖也是枷鎖。他多希望吉野凪是真的甚麼也不知道,如果她其實甚麼都知道,卻只是默許了他不去上學的決定……他不敢想像這個可能性。像是吉野凪變成了旁觀者,變成了以旁觀者為名義的加害者一樣。

 

  現在當成是一個實驗,實驗不是都要作下假設嗎?所以我們做一個假設,假設,假設吉野凪不知道這件事,她甚麼也不知道。那媽媽對他而言就是救贖也是枷鎖的存在,你聽過蜘蛛絲的故事嗎?

 

  被翻拍成短篇動畫過的,芥川龍之芥的蜘蛛之絲,神給地獄降下的蜘蛛絲,吉野順平順著蜘蛛絲爬,想要逃離地獄,正是因為有著唯一的希望所以他才留在地獄裡,正是因為有著蜘蛛絲,所以心懷盼望,哪怕攀爬蜘蛛絲的路途彷彿無比遙遠,好像永遠也不會離開地獄,蜘蛛絲的存在就是希望的象徵啊。

 

  可是他又做錯了甚麼?為甚麼蜘蛛絲會就這樣斷了?在一片血肉糢糊中他終於明白媽媽的定位。

 

  是蜘蛛絲,是救贖,也是枷鎖。把他困在這人間的枷鎖。

 

  如果不是因為媽媽,他會成為殺人犯也說不定。他會很早很早就自殺也說不定,反正人生就是一場噩夢。

 

  現在媽媽走了,又有甚麼可以把他留下的呢?

 

  他從這個地獄裡只學會痛苦,好痛好痛,額頭上的傷口像是永遠也抹不掉的烙印,還有其他,看得見的地方,看不見的地方,更多,更多。他做錯了甚麼?還是他的存在本身就是一種錯誤?有誰能告訴他啊。

 

  告訴他該怎麼辦才好?

 

  沒有。沒有。沒有。他瘋狂去推面前的槓桿,想找到讓自己不再那麼痛苦的方式。可是沒有。沒有。沒有。

 

  老師們說這是一種磨練,你將來要成大人物。你要熬過去。

 

  當傷口不是發生在自己身上的時候,所有安慰的話語都可以輕飄飄地說出口,是這樣嗎?

 

  血肉糢糊的世界裡每個人看起來都像是怪物。

 

  只有真人先生願意包容他的一切。好也好、壞也好、邪惡的地方或是善良的地方,真人先生都願意包容。明明是從人對人的憎恨中誕生,但是卻如此的溫柔。這是他遇到的第二根蜘蛛絲。

 

  第三根蜘蛛絲是開朗活潑的少年,他叫虎杖悠仁。他積極,樂觀,情商高且仗義,他們對於電影有很多話題可以聊,如果可以的話他或許會是他的第一個朋友也說不定。

 

  三根蜘蛛絲拉住他,卻一根一根的斷掉。

 

  ——要走多久,要走多遠,才能明白,那些盼望跟渴望都不在前方。

 

  他放棄了。

 

  吉野順平放棄抓著蜘蛛絲了。他要掉回地獄裡了。他也放棄那些束縛了。他不要成為人類了。

 

  一切就像一場噩夢,永遠不會有醒來的那天。

 

  但無所謂,但無所謂。

 

  他召喚出淀月,詛咒了所有人。

 

  ——如果有讓「討厭我的人」會死的按鈕,我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

 

  啊啊、說出這句話的人,真的是自己嗎?現在就算是不討厭他的人會死的按鈕,他也會毫不猶豫地按下去喔?

 

  這個世界已經沒有光了。一片血肉糢糊裡,他甚麼也看不見,只有額頭上的傷痕還在蠢蠢欲動的痛著。

 

  他是迷路的人,卻已經放棄回到正途。就這樣摔下去吧,就算是深淵也好,地獄也好,是甚麼都無所謂,摔下去吧。

 

  「順平,來高專吧。那裡有強得一塌糊塗的老師,還有很多可靠的同伴。大家一起幫忙,一定能找出詛咒伯母的兇手,一定會讓他受到報應的。」

 

  虎杖悠仁絕對是個笨蛋啊。即使這樣了還想要伸出手拯救他,一不小心會一起摔下去的吧。那可是地()獄()啊。

 

  「一起戰鬥吧。」

 

  明明告訴自己甚麼都不要相信的,明明告訴自己就這樣放棄了。他從這個世界得到的痛苦難道還不夠他學會放棄嗎?

 

  可是有時候,只要一點點光。只要一點點光。他就可以再往前,像從來沒有受過傷一樣去相信這個世界。

 

  那為甚麼呢?

 

  為甚麼真人先生會這麼對待他呢?

 

  為甚麼神要如此玩弄著他呢?

 

  為甚麼他就必須非得得到悲劇的結局不可呢?

 

  為甚麼他就不能再相信一次呢?

 

  為甚麼他和媽媽會是這樣的結局,難道他們都是被人心詛咒了的嗎?

 

  原來從頭到尾就沒有甚麼蜘蛛絲啊。他只不過是注定往下墜落的人。好痛,好痛,好痛。

 

  媽媽,我好痛啊……

 

  「悠……仁……」

 

  他伸出手,像是最後想要一個答案一樣,他伸出手。原來血肉糢糊的世界,是他的血,是他的肉,是他一片模糊的視線。他才是真正的怪物啊。

 

  「為……甚麼?」

 

  他閉上眼睛,終於無止盡地往下墜落。他終於可以落下去了,從地()獄()落下去,隨便落到哪裡都好。離開這裡吧。

 

  睡吧。睡吧。

 

  睡吧,睡吧,噩夢總會過去的。

 

 

 

完。

 

 

所有碎碎念都在噗浪,吉野順平清明節快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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