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天:暖冬面前

 

  五條悟甚麼都知道了。

 

  他看著伏黑惠,冰藍色的眼睛不帶著笑看他的時候總顯得冷淡又銳利,伏黑惠有些不安——他不確定那是不是不安,但一種奇怪的情感席捲上來,他斂下眼神不再去看五條悟的神情,男人卻三兩步走上前來,扣住他的下巴,幾乎粗暴的吻落在他的唇上。

 

  緋紅的唇壓住他淡色的唇,堪稱掠奪地親吻著,佔有他口腔內多餘的空間,舌尖滑過齒列與敏感的上顎,不會換氣的少年在瀕臨窒息裡感受到了一種可以叫做「愛」的快感與痛楚。這個人光是親吻都能讓他心驚膽戰。

 

  他終於鬆開嘴,手指揉捏著伏黑惠因為親吻而變得殷紅的唇色。

 

  「你喜歡我。」

 

  他的語氣無比篤定,像在說某件事實。是啊,沒錯,他的確在說出某種事實。伏黑惠想,五條悟果然甚麼都知道了。是因為自己太不會掩飾?還是因為那個叫做【十日】的群組?

 

  「是啊。我喜歡五條老師。」

 

  伏黑惠就這樣輕描淡寫的承認了。那些糾結似乎都沒有存在的必要了,他的戀慕被看得一清二楚,撕開冷淡的表皮露出的內心滿懷熱烈的情感。

 

  五條悟低下頭,又是一個纏綿的親吻,在換氣的空檔,他低低地問,「為甚麼不告訴我?」

 

  告訴他甚麼?被詛咒的事,還是喜歡他的心意?

 

  五條悟從那雙深藍色的眼裡看出了甚麼,那雙淡藍色的眼裡埋藏的情緒無法被輕易觸碰,伏黑惠看不懂他究竟在想些甚麼,伏黑惠永遠不會懂的。

 

  「哪個都是,為甚麼不告訴我?」

 

  五條悟固執地又問了一次。

 

  伏黑惠笑了一下,看著五條悟,他拿起自己的手機,點開初的頁面——那裡已經從「5」跳到了「4」。

 

  「五條老師,我只剩下四天了。」

 

  如果確認關係帶來的是無法癒合的傷口,他寧願這段關係永遠也不要確立。如果真的「失落有時」,那就永遠也不要懷抱,不要尋找,以免迎來失落。他只剩下四天了,他寧願這四天如往常一般地過,如往常一般地消逝,只要能夠凝視著五條悟就足夠了。

 

  他又想起了立花,立花在離開前看見了喜歡的人,這樣多好,他只想要這樣了。

 

  儘管想成為對於五條悟而言獨一無二的存在,但如果代價是讓五條悟體會到失去的痛苦,他不要那麼自私。

 

  他閉上眼睛,深藍色的大海埋葬了所有絕望。

 

  他嘗試過了,祓除初,傾聽初,他嘗試過無數種方式,想拯救那些被初詛咒的人,想拯救自己,但甚麼用也沒有。像彌生說的,他在一次次的失敗裡學會了無助。

 

  輕柔的吻落在了額頭上,伏黑惠忽然想起很久很久以前,當他還是小孩的時候,偶爾五條悟也會這麼對他,像對待一件珍而重之的寶藏,輕柔地把吻落在他的額頭上。人是不是總要學會失去?

 

  連這樣的溫柔都要失去了啊。

 

  五條悟低啞的聲音響起,「相信我。惠,相信我。」

 

  然後就消失在他的面前。

 

  伏黑惠甚至不知道,五條悟究竟為甚麼要親吻他,為甚麼要問他,他又要相信他甚麼?怎麼相信他?他是相信他的吧,但是只剩下四天,他還能怎麼相信,潘朵拉的盒子關住了希望,順便把奇蹟一起鎖起來了。

 

  生命如此脆弱。

 

  家入硝子傳訊息告訴他不要離開,這幾天好好留在高專。他不確定是不是五條悟的授意,或者這樣做還有甚麼其他意義?留下來享受最後四天的生命嗎?

 

  即使是五條悟,即使是最強,也能夠解決波及全日本的特級詛咒嗎?他不知道,或許他應該相信五條悟,畢竟五條悟可是最強啊。

 

  他閉上眼睛,選擇相信一次,再相信一次,相信他的最強。因為五條老師是最強啊。

 

  他的,最強。

 

  伏黑惠拿起手機,打開群組,現在他猜測十有八九是因為群組裡透露出去的,但他不知道是誰?為甚麼?他不想懷疑群組裡的其他人,他們比他更早面對死亡。

 

  或者這麼說,他們比他更早抵達。

 

 

 

暖冬:我只剩下最後一天了。

 

人間:你還好嗎?

 

暖冬:不,說實話我糟透了……我不敢上學,害怕傳染給其他人,但我受不了寂寞,十天,這十天是對我的懲罰嗎?

 

惠:為甚麼這麼說?

 

暖冬:我喜歡跟那個女孩玩,像過去她們跟我一起玩一樣。身上會留下很多傷口,很痛,現在想想,其實我過去根本就不想跟她們一起玩,那個女孩或許其實並不想跟我玩……不,不是或許,她就是不想跟我玩,怎麼會有人渴望受傷呢?

 

惠:……你在傷害她。

 

暖冬:原來這是傷害嗎?我不懂。沒有人告訴我甚麼是傷害,沒有人告訴我這就是傷害。我很抱歉,我傳訊息給她,跟她道歉,但她卻沒有回覆我,我很抱歉,或許十日是對我的懲罰,但我依舊想要活下去。我想活下去,活下去對她道歉,我想得到她的原諒。

 

人間:來不及了。

 

暖冬:沒錯,來不及了。我不想死,我真的不想死。

 

人間:你只是更早抵達。

 

暖冬:死亡就是死亡,不用美化。傷口不會結痂。

 

暖冬:我不想

 

人間:暖冬?

 

惠:……她走了。

 

人間:你會認為這是她應得的報應嗎?

 

 

 

  伏黑惠愣在原處,他看著人間的那句話,往回拉看暖冬的道歉。在他的世界裡善惡本應該是絕對而分明的,那是津美紀的沉睡教會他的,世界不平等地對待善人與惡人,所以他要不平等地拯救他人。

 

  但是,但是,如果惡人懺悔了呢?如果善人成為惡人了呢?

 

  他要怎麼拯救他人?

 

  暖冬是惡人嗎?但她因為害怕傳染給其他人而選擇不去上學。但她也有自己的故事,但她不明白那就是傷害,會給他人留下傷口。她是惡人嗎?

 

  伏黑惠不知道。在暖冬面前,善惡模糊了界線,好像那不再是一個絕對的是非題,而是一道向度量表,或者說也並不是一道向度量表,而是可以混雜在一起的東西。善與惡,好與壞,都顯得不再是那麼的絕對。

 

  人可以同時是善人也是惡人嗎?

 

 

 

惠:……我不知道。

 

惠:人可以同時是善人也是惡人嗎?

 

人間:為甚麼不行?人類的姿態多姿多樣,善與惡不過只是一個淺薄的形容詞,事實上,你妄圖用文字斷定人,將人類分門別類,本來就是一個不可思議的想法——我沒有任何鄙夷的意思,我很好奇你的想法。

 

惠:因為世界不平等地對待他人,我曾經遇過一個人,她是世界上最純善的人,如今卻昏迷不醒。

 

人間:我很抱歉,但是,世界不平等地對待每一個人,難道不就是一種平等嗎?

 

惠:甚麼意思?

 

人間:命運的姿態多姿多樣,你的善與惡也好,美與醜也罷,都並不是命運決定如何對待你們的因素。還記得立花嗎?

 

惠:記得。

 

人間:懷抱有時,不懷抱有時;尋找有時,失落有時;保守有時,捨棄有時……天下萬物都有定時,不因善惡而有所改變。

 

惠:那人為甚麼還需要善良?

 

人間:你當然可以選擇不再善良,選擇爭戰,選擇捨棄,選擇不懷抱。只是你的善良可以溫暖他人,可以讓他人選擇和好,選擇尋找,選擇保守。你影響的不是命運,而是他人。

 

人間:惠,善良是一種選擇。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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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碎碎念都在噗浪,我很喜歡這一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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