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活著真好

 

  等伏黑惠再次打開群組的時候,已經是隔一天了,他期待著還能見到彌生,見到立花,或者其他的誰。

 

  期待生命還能給他們留有一點餘地。哪怕已經沒有餘地。

 

 

惠:中午好。

 

彌生:中午好啊,惠!

 

惠:你看起來很高興。

 

彌生:我非常高興,我期待的這一天終於來了,但不幸的是,群組裡多了幾位新成員。

 

暖冬:你好,我叫暖冬,還剩三天。

 

人間:我是人間,還剩下五天。

 

暖冬:事實上,我始終無法明白彌生的想法。我很想活下去,和我的朋友們一起——還有一個女孩,我們總是和她一起玩,她不太喜歡和我們一起玩,但沒關係。我害怕失去她們,失去我的朋友們,我無法理解彌生的心態。

 

彌生:這很正常吧?因為人類的悲歡並不相通,我們只是在努力盡可能用我們能夠理解的語態將不能相通的情感試圖傳遞給對方。

 

暖冬:你說話的方式真像她,文謅謅的,不過她可比你安靜多了,一起玩的時候也總是安靜的。

 

彌生:天啊,抱歉,我真的只是太興奮了!我昨天出去的時候看見了很多這個世界的樣子,我看見流浪狗奄奄一息,我看見盛開的花快要枯萎,我看見擁抱的情侶又起爭執,我看見對我袖手旁觀的同學們快步走過。

 

立花:彌生,那一刻你在想些甚麼呢?

 

彌生:那一刻我在想些甚麼呢?或許甚麼都沒有想,或者有,請容我想想……我的時間快到了,神啊,拜託讓我打完吧。我想起來了,我在想……

 

彌生:活著真好。

 

惠:……

 

立花:彌生?

 

立花:彌生?

 

人間:……她應當是走了。

 

暖冬:我見證了一個人的離開嗎?

 

立花:是的,我記得彌生信神,她終於回到神的懷裡了。願她安息主懷。

 

暖冬:她還能信神?為甚麼她還能相信神的存在?

 

立花:我不是彌生,我不能給你一個正確的答案。或許是因為她是個善良的人。或許只是因為神值得她相信。抱歉,我有點難過,彌生是個好人。

 

暖冬:我能感覺到她是個好人,像我朋友一樣,像那個女孩一樣,她是個好人。

 

人間:願神擁抱她。

 

 

  伏黑惠第一次親眼見證一個人的死去,不,也並非親眼見證,他沒有看見一個人在光天化日下死去,他也不知道彌生是怎麼死去的,他只知道一個活生生的生命就這樣被詛咒奪走了。她甚至不知道詛咒的存在,不知道自己為甚麼死去,憑甚麼去死。

 

  但她欣然接受,哪怕她無比渴望死亡的到來,嚮往所有死亡並將這視為世界留給她的救贖。她對於生命的最後一句話卻仍然是「活著真好」。

 

  活著真好。真好。

 

  伏黑惠眨了眨眼睛,不知道為甚麼覺得眼中映出的世界帶著異樣的光彩。他離開宿舍,祓除初,然後繞路到了新宿,新宿人滿為患,死魔事件造成恐慌,卻依舊抵不過這些人對於生命的熱愛。

 

  他忍不住想,當中或許也有哪一些人是因為初、因為受到詛咒、因為只剩下十天或者不到十天,所以決定像昨天的彌生一樣看看這個世界。看看這個世界的美麗與醜惡。

 

  ……他又想起彌生,想起世界給她的疼痛,想起世界對一個善人露出的猙獰面貌,世界就是如此的不平等。

 

 

  甜點店座落在偏僻的小巷裡,人很少,只有一個坐在窗邊的女生,但他相信立花的推薦,買下兩個限定的草莓蛋糕。臨走之前那個女生抬頭看了他一眼,眼睛有些紅,他愣了一下,走上前遞給對方隨身攜帶的面紙。

 

  沒有多說甚麼,女生收下以後對他道謝,交流到此為止。但不知為何,他卻覺得對方有些面熟,像是曾在哪裡見過面,是一種帶著有點陌生的熟悉。

 

  離開蛋糕店的時候,撞上一百九十幾公分的高牆。

 

  他抬起頭,五條悟帶著眼罩,明明就看不見真實的神情,卻感覺男人現在的心情似乎不是很好。

 

  「惠真的談戀愛了啊——」五條悟拉長尾音,語氣帶著不滿。伏黑惠愣了一下,不明白五條悟再說些甚麼,五條悟摟著少年,蹭了蹭少年的頭髮,另一隻手悄悄拉下眼罩,看著蛋糕店裡的女孩露出失落的神情。他感到心滿意足。

 

  他明白自己對伏黑惠有不正常的佔有欲,在他劃定的界線範圍內惠想如何奔跑都可以,但一旦跑出界線,他就只想把少年抓回來,讓他在自己建造的城堡裡安心長大,變得足夠強壯了再離開他的庇護。等到再也不會有任何人傷害他了,再把他放到這個詛咒叢生的世界裡。

 

  那為甚麼就連談戀愛這種事情也會令他感到嫉妒呢?他不太明白,只當這個是為人父母——或許不太對,但是,管他呢——應有的佔有欲,總不希望自家水靈靈的大白菜給哪頭豬拱了去,那個人必須要比他還要好才行,然而世界上又哪裡會有比最強還要好的人呢?是的,因為世界上沒有這樣子的人,所以不可能。

 

  五條悟沒有想,為甚麼他將自己視為伏黑惠第一且唯一的理想型。他將自己的定位嚴格停在這段正常的關係,他並不是懦弱,而是完全沒有意識到這段關係以外的任何可能性——或許這正是另一種形式的懦弱也說不定。

 

  「才沒有。」

 

  過近的距離讓伏黑惠不太適應,事實上他從未適應過,沒有任何一個人能夠適應戀慕的人過近的接觸。但他強迫自己必須習慣,並且不動聲色,偶爾還要拿捏好距離地推搡與掙扎。他抿個嘴,聲音很輕。角度的關係五條悟並沒有看見伏黑惠的神情,只聽見少年像是嫌棄一樣的聲音,他抬起頭,恢復成平時的樣子,伸出手揉了揉伏黑惠蓬鬆凌亂的黑髮,冰藍色的眼裡漾出一點溫柔的笑。

 

  伏黑惠抬起頭來看見的就是這樣的場景。

 

  斑駁的陽光落在他的側臉撒下一點光影,世界對他總是寬容的,這樣很好。他凝視著對方俊美到堪比天神的容貌,冰藍色的玻璃珠子似的眼睛也堪稱溫柔地看著他。

 

  他伸出手,將買來的裝著草莓蛋糕的提袋遞給五條悟,五條悟歡天喜地地接下了,眼罩拉上去,就又還是平常的那個混蛋教師。

 

  「今天的任務完成了嗎?」伏黑惠問。

 

  「這還用問——我是來給惠買伴手禮的——」五條悟拿出另一個粉色的提袋,對他拉開燦爛的笑。

 

  「等下還有行程嗎?」伏黑惠又問。

 

  五條悟這下明白了伏黑惠的意思了,他笑了起來,看不見眼睛也知道有光在他的眼裡璀璨的閃爍,「沒有——一起回去吧!」

 

  「嗯。」伏黑惠點點頭,接過五條悟手中的粉色的提袋,深藍色的眼瞥了一眼五條悟,接著往前,走入人海裡。

 

  五條悟邁開腳步,兩步三步走到伏黑惠身邊去,走著走著忽然說了一句,「忘記說了呢。」

 

  「嗯?」伏黑惠側過頭,看著漫步的最強。

 

  「我回來啦。」

 

  「……歡迎回來。」

 

  他們兩人就這樣慢慢地走入人群裡,夕陽固執地把他們兩人長長的影子疊在別人的影子上,草莓蛋糕跟餅乾的香氣在空氣中搖搖擺擺。

 

 

  這樣沒有甚麼不好的。這樣沒有甚麼不好的,伏黑惠在心裡重複一次,又用餘光看了五條悟一眼,腦中只剩下無聲的四個字,活著真好。

 

  活著真好。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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