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夢魘

 

  這個夜晚對一些人而言注定是難眠之夜,而對另一些人而言,則有更為恐怖的夢魘纏身。

 

  虎杖悠仁是個很少做惡夢的人,別說惡夢,他幾乎很少做夢。所以他甚至不太確定現在在他眼前的究竟是不是夢境,如果不是夢境,這個世界難道真的存在這樣一個宮殿嗎?他看著眼前深海之中沉睡著的宮殿震驚地想。至於為甚麼明明身處在深海之中他卻能夠呼吸,他並沒有感到太深的疑惑,因為這只是個夢境,比起這種在最初的基礎上就違背邏輯的謬誤,他顯然更加在意面前所看到的一切。

 

  這裡的確是深海,卻沒有其他魚類,觸目所及只有大塊大塊的蠻石堆積成一個類似神殿的建築,虎杖悠仁在外圍凝視,只覺得這個環境陰暗恐怖,明明甚麼也沒有,任何動物、植物等生物都不存在在這裡……

 

  不,並不是甚麼也沒有的。

 

  虎杖悠仁看著深邃的海裡閃閃發光的「燈」,深海不該有光,他是怎麼看到這座建築?等意識到的時候一種難言的奇異感順著脊髓爬到大腦,他很清楚,是因為他面前的這些「燈」,但當他仔細凝視這些光亮的來源,明白那是甚麼時,卻又感到更加地不適。

 

  那是眼睛。

 

  這些眼睛不屬於人,但也說不上來究竟屬於那一種動物,可能是魚,但又不像魚,畢竟他除了這些眼睛之外甚麼也沒看到,彷彿那個生物本來就沒有身軀,只有發著光的、陰森的眼睛,而此時此刻,它們的目光集中在他身上。

 

  虎杖悠仁又聽見了某種聲音,像是嘶啞的笑又像是緊張的尖叫,少年還沒有意識到恐懼,他有些好奇,又感到不舒服,像是被詛咒包圍,但他感受過了,這裡沒有詛咒,沒有殘穢,能感受到的也只有他身上的一點咒力,就像夏油老師說的一樣,這是個沒有詛咒的世界。

 

  那這種不適的感覺究竟是為了甚麼呢?虎杖悠仁思考,但最終卻沒有結論,他站在建築的邊緣,敏銳的直覺告訴他不要進去,裡面很恐怖——儘管他並不知道裡面有甚麼,他甚至沒感覺到咒力的存在,裡面應該甚麼也沒有……

 

  不。他看向那些閃閃發光的眼睛,他的推斷總算讓他有幾分害怕了。

 

  如果,如果他除了他自己以外沒有感覺到任何咒力,那他面前的這些東西是甚麼?每一個活著的動物上應該都存在咒力才對,就連郵輪上的其他遊客也都有微弱的咒力流動的痕跡,那為甚麼它們沒有?

 

  一個荒謬又可怖的猜想讓他忍不住感到毛骨悚然。

 

  ——他面前的這些東西根本不是活著的生物。

 

  腳下突然往下陷了一點,像是踩在柔軟的泥沼裡,虎杖悠仁一開始沒有意識到哪裡不對,甚至忍不住抬起腳又踩了踩試圖站得更穩一點,直到意識到不對勁,他往下看的那一瞬間,血液像是一瞬間被凍結住。

 

  在他腳下的是某種黏稠的液體,那種液體乍看之下是黑色的,但在「光」的反射下卻時而變成黃綠色澤的液體,發出奇怪的腥臭味,像是某種食物腐爛的味道,又像是某種嘔吐物,他還來不及反胃,液體就緩慢地流過,鋪在地上。

 

  簡直像是活的一樣,虎杖悠仁想,他捏著鼻子低頭去看液體,也不知道哪裡來的膽子,他甚至伸出手戳了戳,然而液體卻順著他的指尖違背地心引力地往上攀爬,虎杖悠仁抽回手,用力甩了甩,黏稠的液體就又掉回地面上,與其他液體溶在一起。與其是液體,更像是某種軟體組織,或是某種微生物的組合。

 

  他順著液體的面積去看,發現整座建築的地面也好,那些橫佇的蠻石也好,上面都鋪著一層這種液體,在「光」的照射下時而呈現深不見底的黑色,時而則是濃濁噁心的黃綠色,液體沒有和海水溶在一起,虎杖悠仁皺著眉,他知道這一切是一場夢,即使這個夢境栩栩如生,也掩蓋不了這是一個夢,荒誕離奇,沒有邏輯。

 

  他現在有些為難,一邊好奇心促使著他往建築內走去,畢竟這個地方在現實生活中是絕對不存在的;但另一邊,他的直覺又在瘋狂響起危險的警報,告訴他別想亂跑,這裡太危險了,裡面絕對有某種存在,即便這一切只不過是一場夢,那個存在也並不介意讓他感受恐怖至極的夢魘。然而外面那些圍繞著這裡的密密麻麻的眼睛又注定了虎杖悠仁無法往外跑,鬼知道那些眼睛究竟屬於些「甚麼東西」。

 

  就在這個時候,虎杖悠仁看到一個人影,從深海之中、那些密密麻麻的「眼睛」裡走了出來,那個人的腳步很慢,踏在液體上的力道很重。那些眼睛也不再看著他了,所有的目光通通聚集在那個人身上;那個人他還不算熟悉,但也絕對不陌生。

 

  伏黑惠。

 

  他在心裡確認對方的身份,感受了一下對方身上的確有咒力流動的痕跡,是貨真價實的人類沒錯。虎杖悠仁皺著眉,試探性地叫了一聲,「伏黑?」

 

  伏黑惠沒有聽見,他閉著眼睛,像是夢遊,卻十分堅定地往建築內走,那些奇怪的黏稠的液體爭先恐後地纏著他,從他的鞋子上慢慢往上爬,伏黑惠渾然未覺,他的腳步雖慢但很堅定,像是有某種冥冥之中的存在在指引他一樣。

 

  虎杖悠仁心中的警報瘋狂尖叫,他大聲地叫了一句:「伏黑!」

 

  但別說伏黑惠,他的吶喊就連他自己都聽不見,聲音像是被悶住了,他瞪大眼睛,突然聽見很細微的聲音,從無人的深海之中傳來,那個聲音講話的方式十分僵硬,像是並不熟悉人類的語言,但比咒靈講話的方式有條理多了。聽不出來是男是女,好吧,那聲音聽起來甚至不太像人類,而是拿走人類聲帶的怪物。

 

  「它」說:「別吵……不要,阻止,他。」

 

  虎杖悠仁很確定,這裡除了他跟伏黑惠之外,沒有其他任何一個存在擁有咒力,這裡安靜的宛如死城,那這個聲音是從哪裡來的?他皺著眉頭,又喊了一聲伏黑惠的名字,但一樣傳不到任何人的耳朵裡,與此同時,虎杖悠仁發現自己也動彈不得,他的腳被黏液纏上,牢牢地固定在原地,而伏黑惠已經走到由巨石堆疊出來的,像門一樣的地方。

 

  他臉上依舊沒有其他表情,眼睛也沒有睜開,但他停在那裡,也沒有再往前,虎杖悠仁想,他得想辦法阻止伏黑惠。

 

  但在這個時候,他聽見一種很奇怪的聲音,一種甚麼東西摩挲過地板的聲音,接著,一個非常巨大的東西「走」出來了,並且「走」過來了。他像是來迎接伏黑惠的。

 

  虎杖悠仁無法形容自己那一刻的想法,但他很清楚,他不會記得這個夢,也不會記得他此時看見的那個東西。

 

  如果恐懼能夠化為實體,那一定就是面前的那個東西,「它」比所有他曾經見過的咒靈都要更恐怖,但此時此刻除了虎杖悠仁以外,沒有任何人、或者說任何生物能跟他有同樣的感覺。

 

  這裡除了他之外唯一的生物只有甚麼都不知道的伏黑惠,他甚至還繼續往前,而那個東西同樣往前,在陰暗的深海裡,有無數個眼睛正在見證這一刻,虎杖悠仁甚至覺得它們的「眼神」帶著堪稱為瘋狂的敬仰與崇拜。

 

  虎杖悠仁動不了,也說不出話,他像這裡的任何一塊蠻石,只能佇立著見證這一刻,見證龐大的陰影慢慢俯下身擁抱著伏黑惠。

 

  像是世界上所有醜陋的邪惡凝固成歪曲的黑暗,一點一點地彎下來,像要給予人類一個最溫柔的擁抱,但實際上那不過只是吞噬而已,或者說包覆,或者說融合,怎樣都好,影子突然一瞬間崩落了,黑暗垮下來,一點不剩地澆在伏黑惠頭上,然後以極快的速度包住伏黑惠,虎杖悠仁良好的視力甚至能看見「進食」的過程,陰影像憑空生出無數張嘴,一點一點沿著軀體慢慢「吃」完了,那個東西與人類徹底融合在一起。

 

  最後,那裡剩下一個由影子包裹而成的「繭」,繭原本停在地上,然後慢慢浮起來,最後停頓在深海中,週邊無數個橫佇的、堅硬而巨大的蠻石圍繞著那顆繭。當繭如同一顆星星,在正確的位置上停下時,虎杖悠仁彷彿聽到某個存在,在冥冥之中發出了心滿意足的吁嘆。

 

  隨後,那些始終凝視著這裡的眼睛同時安靜地閉上了,深海裡再也沒有任何一點光。

 

  虎杖悠仁覺得自己快要醒來了,他必須醒來,他有預感他甚麼也不會記得,那個無法用言語形容的巨大又詭異的存在也好、或是剛剛發生的恐怖的場景也好,他甚麼也不會記得,但怎樣都好,拜託快點讓他醒來……

 

  突然,那個聲音又開口了,離他有一點距離,還是一樣異常的聲音,有點像是透過各種方法模擬人類說話的方式,「它」尋找著能夠形容的文字,然後說話,那種聲音裡含著一種很純粹的快樂,像是小孩得到了心愛的玩具,又像是惡魔終於找到一種方式,可以成功踏足這個真實的世界。

 

  「我……快要可以,醒來……還有一個……深淵……」

 

  虎杖悠仁看著面前的一片黑暗,哪怕甚麼也看不到,他的目光所朝著的方向是剛剛那顆巨大的繭,他凝視著深淵,最終慢慢閉上眼睛。任憑更深的黑暗包裹住他。深淵也凝視著他,凝視著這個無辜且無助的人類,直到他被現實扯離海底。

 

  夢會醒來的,他想,夢會醒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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